谋警官走入那墙壁涂粉天花板涂蓝的房间时，神色本来是很镇定的，但一看到床上那团肉块在懒散的情绪中蠕动，心里就有些发毛。

“看到小药我居然会有点犯恶心，谋警官是碰到分尸的情况了？”床上那个断手断脚的女孩子清了清嗓子，不过眼神照样迷离，“按道理你基本天天晚上都和我颠鸾倒凤的，早该脱敏了——果然是尸体的肤色太诡异的问题么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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谋尴尬地跺跺脚，用力眨眨眸子，将心头那点油腻暂时忽略掉，随后以一种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：“猜对了我可爱的药侦探，尸体惨白惨白的，没一点血色。不过这次的案件最令我感到不适的是，尸体分的有些太碎了——碎得诡异。”

“基本情况总归要通报一下罢。”药在床上滚了一圈，“我也不可能凭空给你推测啊。”

谋捂住额头，故意露出痛苦的表情：“啊哈哈哈，目前的药侦探和受害者简直是一模一样啊。”

“女性，二十二岁，全裸，面容姣好，生前似乎没有反抗，被发现时初步软化，猜测遇难时间也就几十小时前，暂时没找到有用的社会关系…”，药认真地口播了，毛茸茸的眉蹙着，像茶叶在平静的湖面上翻沉。

谋接过话茬：“更具体的情况，你得跟我去法医们那边亲自查验了。”

药此时也顶着乱糟糟的黑发在床单上立起，四个松软的肢体截面在同样松软的床单上压出四个浅浅的印。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圈，然后就缓缓吐出一口长气：“嗯，在此之前，你是不是得先帮我刷牙洗漱。”

两小时后，当药还在抱着一段土豆丝饼在啃食时，她和谋已经坐上了警司的专车，向法医部所在地进发。不过，由于专车里全是土豆丝味，加上谋昨晚被现场的奇怪景象折磨得一夜未睡好，虽然专车的速度并不快，但他还是有些恍惚。

“所以说，你昨天在现场勘查时看到的场景有多不堪啊，嘿嘿。”药咂咂嘴，一根土豆丝掉到她的肚腩上，她就像熊玩偶一样摇动着身躯，试图挣脱这股酸溜溜的气味，“因为你想，到验尸台上的话，所有的零件都摆好了，就只剩下生物科学的严肃性了。”

有些无奈地看着警司的司机在遮板对面偷笑，谋拿起放在仪表盘上的蓝色文件夹，边翻阅边结合着已有的资料讲起昨天遇到的要事来：“昨天，我们接到报警，称有钓鱼佬在百华江找到一个小行李箱。据报警人讲，当时这个行李箱正卡在滩涂上，散发出恶臭，我们怀疑是有问题…”

“那你应该料到分尸的可能性了罢，这还能吓一跳？”早就活着被肢解过的药很狡黠地打断谋的发言，“你们风旗人怎么都这么没兴致…，啊，小药我这是地域歧视，请当我没说过——想必分尸的情况很惨烈。”

“是这样的，药侦探你曾经被砍了四刀，这而具尸体在死后被砍了你的三倍还多一刀。”谋这么说了，此时前方的道路亮起红灯，车子就缓缓停了下来，这使谋感觉好了一些。

“其实也还好，也就十三刀，没有切成什么细细的臊子…”，药咽下了最后一口面饼，“卷饼总是吃着吃着馅料就会走偏呢…，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哎，小药我下次不开点受害者的玩笑了，行了罢。”

谋将埋怨的目光收回，扭过头去看着红绿灯的读秒：“说实话，虽然药侦探这种恶趣味的确是…，不过药侦探既然都有闲情逸致开玩笑了，想必对这起案件是有六成把握的。”

药的肉体沿着车内的弧形边壁自然下滑，白色的衬衫上叠出刀口一样的折痕：“错误的，九成——不过，还是需要谋警官给小药我说明一下这十三刀是从哪里砍下去的呢。”

“颈部、肩关节下三厘米…”

“好罢，其实推算一下也知道这十三刀的分布范围，左右胳膊各三道，左右腿各三道，脖子再来一刀，然后整齐码好。”药侦探突然神神秘秘地说，谋一度以为如果她已经把脑袋凑到他耳边了，幸亏知道药是站不起来的。药又继续说：“如果是一般的分尸，你是不可能这么膈应的，也不可能还要找我说话，所以说…”

“虽然药侦探肯定猜到我的疑虑所在了，但还是麻烦我可爱的药侦探说明一下？”谋的眼睛还是望着挡风玻璃外，有一辆摩托车突然从车的右侧窜出，然后拐弯走了，“你就在常司机面前炫耀一手。”

“没准儿我和你串通好了呢？”药撇撇嘴，“话说，你那叫疑虑么，你那就是职业医师的强迫症罢了——凶手分尸的时候，没有沿着骨关节分尸，对罢。”下完结论，药还不忘了揶揄道：“说实话，谋警官对碎尸的不适不在于具体场景，而是手法，可的确是误导读者的叙事性诡计之辞。”

谋挺直了腰杆，放下文件夹，眉头可见地舒展开了，这一细节被药从车内后视镜处捕获到。谋据了他的疑虑说下去：“凶手的下刀手法可以说相当熟练，工具似乎也很专业，也应当有充裕的时间用来分尸——我用肉眼就能分辨切口的状态，切口有些过于平整了，凶手是专业的。”

“但是凶手没有按照骨关节下刀，按道理从骨关节下刀分尸会更省力气，显然不从关节处下刀是有着凶手自己的考量。”药还在说着，车辆又重新启动，两侧的窗景又变得模糊起来。

谋补充道：“切口很平整，凶手对于皮肤、肌肉和骨骼使用的分割道具也显然不同，这充满了阴谋的乌云，我甚至怀疑凶手不止一个人。”

药点点头，整齐的发丝因为刚才蹭着车内壁的原因，又乱了几绺：“你的怀疑可以是对的——小药我得问一下，死者可能是自杀后被分尸的么？”

“不可能，死者的致死伤位于颈部，刀口极深，法医们预先也没检查到试探伤。”谋顿了顿，对这个判断他十分自信，“只可能是他杀，而且是冲着一击致命的目的去的。”

“死者的皮肤惨白，想必是被放了不少血罢，看样子血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呢。”药嘴一短，浅浅地露出酒窝，然后迅速收起，仿佛她没沾沾自喜似的，“啊哈，我想现在这辆车的目的不是把我们送去验尸台，而是送我们去约会了。”

谋搓搓手：“常司机，车子到时候停在员工食堂就行了。”

司机默默地点头，表示答应，车子驶入一个大转弯。药看着眼前的风景变得油绿，浑身都轻松了起来，她呵呵一笑：“谋警官，说实话，我对分尸亦有研究，我总结出了分尸的公式，你知道么？”

谋的右手握住把手，将右舷的挡风玻璃窗摇开一点，清亮的风瞬间渗进他的衣襟：“分尸就是为了灭迹。”

“的确是这样，不过我常常会考虑从分尸灭迹衍生而来的三个目的，这其实很简单。”药将残缺的右肘举起来，代替手指摇了摇，以表挑衅，“最简单的目的，就是为了方便运送和掩埋尸体，凶手或许有这个目的，不过并不重要。”

“那么重要的那两个目的呢，大概和不沿着关节切断肢体有关系罢。”谋说。

“很上道么亲爱的…，谋警官，这另外两个目的罢…”，药将柔弱的腰靠在椅背上，稻苏一般的发丝就拢住她薄薄的唇，“掩盖尸体生前的皮肤痕迹与肢体动作。”

谋感觉自己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，因为这种浓缩性的概念确实有些莫名其妙。

不过药并不着急，她在游马一样的风中徐徐叙述着，仿佛这是她固有的常识：“不挑关节处下手，那说明凶手分尸的考量不是骨骼的位置，而是更表层的位置，比如说皮肤。大的刀口可以掩盖小的伤痕，那分尸的刀口只是为了将皮肤上的一些痕迹掩除掉，比如说针眼，注射所造成的针眼。”

谋警官的嘴角抽了抽：“药侦探，你可别告诉我我又立大功了，怎么天天都和这些打交道啊。”

“呼呼，就是要立大功了，不知道尸体里还有没有足够的血液可以采集起来做毒品检验的标本。”药的睫毛轻微跳动，“其实，死者生前的动作也值得考量，因为软化之前要经历尸僵这个过程。尸斑什么生物证据你们是如何处理的其实也值得说，不过我先谈这个，谋警官不介意罢。尸僵时尸体的生前动作是保留的，而这个被保留下来的动作，可以直接说明死者遇难时的所处环境和行为，因此才需要分尸。”

“你要不要喝口水，我听你声音有些发干了。”

“小药我啊暂时也没法喝啊，谋警官难道还能把我抱过去么？哈哈。”药愉悦地打了个呵欠，接着说她的设想，“如果反应快的话，可以直接在尸僵形成前的短暂空窗期内变动死者的姿势，但是凶手硬是要等到尸僵形成后，才使用分尸的手法掩盖尸体的不自然动作，这恰好说明，凶手杀死死者时，无法确定死者是否已经死亡，或者说没机会在死者死亡前变更死者的姿势。”

“也就是说，受害者生前必定处于一种姿势，这种姿势便于凶手控制她，又不利于凶手迅速放离她。同时这种姿势极其罕见，常人一旦看到，就能判断出死者生前所处的环境。”谋在好好思索着药的说辞，他感觉全身的细胞都激动了。

“如果是为了掩盖针眼，切口也未必需要那么平整，只能说切口全部做得平整的目的是，为了让两块本来不完全对接的尸块对接，尸体上很少的部分被额外切割下来并丢弃了，这些额外的尸块上就有对应的尸斑痕迹。”

谋愣了一下，然后悻悻地回应药：“药侦探，你的意思不会是…，嗯，常医师还在这里呢。”

“不是，你个大老爷们担心什么，说实话像你这种施虐狂，假若小药我四肢健全的话，是不是也打算这么将我拘束住呢？”

此时在三个人的脑海里，以药侦探为幻想的模板，一个丰腴的肉体被皮带扣羁押的形象完满了。皮带扣在药的四肢关节处留下浅色的勒痕，将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，钉在土灰的墙上，又将她的双腿以“M”的形态打开，固定在床的两端——有些阅历的人都能看出来，这种动作只会在性变态的场域内发生，死者生前处于这种暧昧的场景中是无疑了。

常司机又笑了，这次笑得更放肆，谋警官的脸在车内诡谲的氛围中转绯，不过他得承认这种猜测的合理性。受害者对凶手不设防、不反抗，恰恰是由于这种束缚。而暴露自己私处的动作显然能让人判断出凶手与死者的不纯关系，因此才需要以分尸的手法来达成掩盖死者动作的目的，同时趁机截断勒痕形成的尸斑和注射药片的针眼。当然，这种四肢舒展的动作，如果不分尸的话也不便于运送，之所以将尸体分成这么多份，只是为了掩盖实际意图的障眼法而已。

此外，虽然不沿着关节处截断，会导致关节的状态仍然保持着与生前姿势一样的状态，但是对于发现尸块的一般人而言，几乎不可能根据残缺的躯干分辨出死者的姿势。等到尸块上了验尸台时，大约又早过了尸僵的时间段，尸体重新变得柔软，从关节推导出动作的可能性又消失了。谋不得不流冷汗了，凶手的手法如此有条不紊，他感觉这次出现死者是凶手唯一的败笔，实际的毒品犯罪已经发生了不知几回。

“他们在开趴，他们在开趴啊！”药以战栗的嗓音这么说，惊醒了思维滑入泥潭的谋警官。但还没说完，药自己先被自己逗笑了，车内的氛围更诡谲了。药又吸一口气，然后很欣然地望着自己残缺的腿：“所以说，谋警官可以给小药我的推论做总结么？——当然这只是个推论。”

“诱拐初入社会的女性受害者，并在施行性变态的场合拘束住受害者，随后强行给受害者注射毒品，这是惯犯的事件。只不过这次作案中出了点差错，药物过量使得受害者处于濒死边缘，为了防止被查出毒杀的可能，凶手先割断了受害者的咽喉放血、致其死亡，然后在谨慎观察后决定将受害者分尸处理。这几点虽然是凭空的臆断，但法医一旦向这一方向调查，必定能找到对应的生物学证据。”谋打开手机录音，录下了这段总结，“这下子事儿大了，你们调查一下死者最近的社会关系里有没有什么男朋友一类的人…。”

药很耐心地听谋说完，又耐心地等谋深呼吸了好几次，然后才幽幽地说：“食堂到了。”

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，才注意到车子已经完全熄火，眼前就是新粉刷过的食堂门口。他将录音发送到法医们论事儿的通讯群内，然后推开车门，顶着风，准备把后排的药侦探抱出。当谋的左手碰到药白皙的脸颊时，他感觉手麻麻的，脑子里有点微微发热。

“因为是三个目的，所以我要点三盘菜。”药最后这么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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